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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秋殤
  如今,你們躺下。在自己的家,自己的鄉,自己的國土裡。1999年9月21日丑時,星月交輝,微風吹拂,甫過喜氣的9月19日,離月餅與柚子的節慶只剩三日,而你們竟然躺下。 
  如果壓在你們身上的是柔軟的被褥而不是磚牆,我們的痛苦會輕一點。如果包圍你們的是花朵而不是瓦礫,我們的愧疚會短一點。如果親吻你們的是陽光而不是永恆的黑暗,如果在你們耳邊誦唱的是天使的詩歌而不是圓鍬十字鎬挖土機,我們的心不會那麼痛。如果奮力挖掘即使十指流血亦不停止,猶能將你們摟抱入懷,聽你們喚過家人名字,說完每一樁遺願再走,那麼我們的恨不會這麼的深。 
  婆娑之洋啊美麗之島,那夜竟無一位神眷顧原應靜美的秋夜,無一位神守護善良子民的睡夢,任憑地底魔力搖撼這小小的島如摧殘汪洋裡的一葉扁舟。 
  那夜強震襲來,睡與醒之間的距離僅容一粒砂。彷彿有千百支縫衣針刺向背脊,人從床上驚跳而起,覺察到前所未有的搖撼,如一位瘋子掐你頸項死命地搖,無邊際的黑暗令人驚悚,一心一意呼喊親人的名字,摟抱同床共枕者或奔向另一個房間欲保護家人——時間在此凝固,永遠地封鎖了。 
  所以我們這些倖存者,帶著戀戀不捨與無法停止的淚水迎著天光誦念報紙上刊載的死亡名單——沒有一個名字是我熟識的,但也沒有一個字是我不認識的。陳姓一家五口、李姓夫婦二人、簡姓親族二十九人、林姓兄弟兩家共十一口、黃姓王姓吳姓莊圍社區部落……長長的名單是神的恩典還是惡魔的饗宴?這名單上的人何罪之有?不過是務農的阿公阿嬤、做生意的小商人、行船捕魚的男子漢、採茶賣菜的婦人、背書包上學的五歲、六歲、七歲兒童!他們離權力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亦無勢力勾結官商,更無實力與黑金共舞、吸食土地與人民的精髓永不不饜足。他們只是大地上憨厚傻氣的人民,信任政府、信仰天,以為用選票選出來的應該都是清官賢吏;以為平生不做虧心事,應得佛祖菩薩保佑。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是句謊言。為什麼斷垣殘壁不壓貪官、汙吏?為什麼鋼筋鐵條不困土豪、劣紳?為什麼哀哀欲絕的總是手無寸鐵的布衣平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不問民間疾苦、不管他人死活的敗類呢? 
  難道這小小的島必須藉生離死別的痛苦才得以壯大,獻上血祭才能福祚綿延?難道惟有在臺灣最美麗的心腹之地涵育的最善良子民才能為這座日益喪失正義與理想、沉溺於貪婪與罪惡的孤島作「救贖」,才能讓這島醒過來,看看自己雙手沾的是什麼?摸一摸自己的心口還剩什麼? 
  若如此,你們——兩千多位平凡百姓便是這一場大自然戰役裡的戰士!是換取我們走向正確之路的英魂。你們躺下,供我們踩著你們的身體牢牢地站好,你們躺下,把殘破的家園交給我們,讓我們有機會回憶這島嶼命脈是從災難與流離之中開始的,回憶數百年來,哪一次不是緊咬著孤獨與無助把日子過下去,哪一次不是一無所有卻終能白手起家! 
  魂兮歸來!我們最親愛的父老、戀戀不捨的鄉親!我們搬移壓在你們身上的磚牆如同搬移邪惡,剪除圍困你們的鋼筋鐵條如同剪除不義,還你們一身潔靜如同修復我們自身的心靈。魂兮歸來!請你們從今以後守護這島,做我們永不倒塌的靈魂樑柱!當諸神離席的暗夜,我們亦不恐不懼,因為抬頭便能望見兩千多顆星子,陪伴我們直到陽光降臨。 
  1999年的中秋團圓因你們遠離而空缺,這被沒收的時間我們要一分一秒地討回。請與我們訂約,我們當中身體強壯的,要記得攙扶每一位老人家,照顧每一個懷孕的婦女,牽好每一位孩童,抱緊每一個嬰兒,不管路途多遠要回到婆娑之洋美麗之島。浩浩蕩蕩,魂兮歸來!在每一個月圓的秋夜,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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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溢嘉:搭第一班車上班的人

 

日本上智大學的渡部昇一教授,在他所著的《知識生活的藝術》裡提到他的一位朋友A君。A君把他一生的希望都寄託在每天必搭第一班車去上班這件小事上,他覺得若非如此,則將跟一般人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

 

  A君年輕時家無恆產,住在離上班地方很遠的郊區,搭電車要一個半鐘頭的時間才能抵達公司。他每天不到五點就出門,去搭乘客稀少的第一班車。

  車子發動後,他在安靜、寬敞而清爽的車內專心閱讀各種對他有益的著作。抵達上班地點,門還未開,但他已事先關照過門房,所以門房也都能特別為他開門。

 

  在進入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後,他從保溫瓶裡倒出紅茶,吃一頓簡單的早餐。吃完早餐才七點不到,於是他攤開書本和稿紙,開始翻譯,一直翻譯到公司上班的時間——早上九點。當別人來上班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一大堆工作。

 

  渡部昇一非常讚賞A君善用時間的方法。

 

  因為每天同樣要起床、搭車上班,與其晚起而和大家擠沙丁魚,不如早起搭第一班車,既輕鬆又可利用坐車的時間專心讀書,這樣日積月累下來,就會有它驚人的成果。

 

  原來別無恆產的A君,後來在大東京都內擁有四千坪的私人宅邸。

 

  在日常生活常規上的一個小小改變,往往能帶來巨大的收穫;當然,做重要的還是要持之以恆。A君把一生最大的希望寄託在搭第一班車上頭,這是他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辦到的。他辦到了,結果就有了與一般人不一樣的不平凡人生。

 

  搭第一班車上班雖未必是為了致富,但卻是實現人生各種目標的一個可行方式。

 

(本文收錄於《世說心語:100個生命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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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理和:草坡上

 

那隻灰黃色的母雞,終於不能走動了!     

一清早起,別的雞已全部出了窩,走到草坡上和樹林裡去了,而那隻母雞的小雞卻環著牠走來走去,吱喳吱喳地叫著。


牠那數天前受了風溼的腳,似乎已發展到使牠膝部關節完全失去功用,匍伏地面,用翅膀自兩邊支著身子,不時痛苦地呻吟著。

「爸,我們的母雞不能走了!」

鐵兒說罷走前去,把牠攙扶起來。但手一放,又癱下去,彷彿一堆棉花。「哎呀,牠站不起來了!」鐵兒不勝憐憫。

        小雞恰在換毛期,柔軟的黃花絨已漸漸脫落,灰的、黑的、茶褐的,或別的什麼顏色的羽毛。零零碎碎的披在身上像主婦們的抹桌布,骯髒而破碎。有一隻全身袒裸,紅通通地活似一頭章魚;也有只在屁股邊換得一小撮尾巴的,彷彿是願意先由這裡裝飾起來,走路時更大模大樣的搖擺著,看上去十分可笑。

        小雞們都張大了眼睛,驚惶四顧,在母親前後左右團團轉著,六張小口一齊鳴叫著,好像在尋問為什麼母親不再像往日一樣領牠們玩去了?母親貼在地面,時而奮力振翼,向前猛衝,但只挪動了一點點就又沉重地倒了下來,牠的眼睛顯出痛楚的神色,絕望地晃著腦袋。

        經過母雞這一動作,小雞似乎更受驚了,厲聲鳴叫,時或側頭窺探母雞的眼睛,好像想由那裡看出到底是怎麼回事,母雞再度蹶然躍起,又挪動了一點點;卻仍伏倒了。於是母子臉偎著臉,眼睛看著眼睛,無助地相守著。母雞喉嚨顫抖著,發出幽暗的聲音,彷彿在悲泣。

        這裡是已廢的香蕉乾燥廠的門口,一邊連著有小灌木和芊芊青草的小坡,開著紅黃白紫各色花朵的野草,一直滋生到灶門邊來。草木嬌小玲瓏,恰如小孩的眼睛清晰可愛。朝陽撒著粉黃色的光輝,把這些小草樹裝潢得新鮮妍麗。草葉上露珠閃爍。空氣中飄著清沁的草香。蝴蝶和白蛾在草叢間飛逐嬉戲,陽光停在昆蟲的小翅膀上微微顫動著,好似秋夜的小星點。

        昆蟲畫著奇妙的曲線,盤旋上下,逐花飛舞。小翅膀在一隻小雞的眼珠邊一撲。小雞猛吃一驚,倒退幾步,瞪眼而視,然後向昆蟲一躍!昆蟲一閃悠悠地飛開了。小雞再奮勇一躍;昆蟲不曾抓到,自己卻仰天翻了一個大筋斗。牠爬起來晦氣地撲著小翅膀,望了望飛遠了的小昆蟲,反身跑回母雞身旁去了。小白蛾兜了個圈子又飛回來了。小雞不再猶豫,就是一撲!白蛾由牠的脖子下邊溜開了。另一隻小雞覷得真切,由另一角向昆蟲撲去。昆蟲一閃身,瀟灑地躲開了。小雞一個顫身,擋在一株草樹上,滾了幾滾,像顆皮球。

        昆蟲在小雞間來去翩翩,十分寫意,彷彿這是一場非常有趣的遊戲。兩隻小雞難捨難分,在草樹間跌跌撞撞,緊緊追在白蛾後面漸漸走得遠了。

        又飛來了另一隻昆蟲;小雞爭相追逐,也隨著去了。又飛來了另一隻昆蟲。

        慢慢的,六隻小雞全走到小坡上去了。 母雞孤另另地依舊蹲在那裡。灶門口漸漸的靜下來──。

        鐵異常高興的說:「爸,我們的小雞全跑到坡上去了!」

 

        晌午邊,妻說恐怕過兩天母雞餓瘦了,不如趁早宰了牠好。我不知道到底宰了好,還是不宰好,因而只「啊」了一聲,算作回答。

        傍晚,妻餵雞時,我發覺那隻母雞已經不在了,便記起她跟我說的話。「你把母雞宰了?」我問她。

        「珠──珠──珠」 她向草坡那面高聲叫雞。

        「宰了!」她邊叫邊說:「都說餓瘦了可惜嘛。珠珠──」

 

        雞聽到叫喚聲,從四面八方向庭子聚攏,大小不齊,顏色雜駁,你擠我啄,紛亂而擾攘。那六隻小雞也由草坡上走來了。牠們膽怯怯的在外圍徘徊觀望,間或偷啄幾粒撒出最外邊的穀子。可是大雞卻出其不意的加以一啄,銜起半天高,然後重重一摔!小雞被擲出老遠,羽毛紛紛下落。

        啾啾啾……

        小雞銳聲悲鳴。這樣一來,更是膽怯了。

        於是妻由屋裡提出雞籠來,讓小雞獨自在裡面吃。雞籠眼大小剛好容小雞進去。

        「多可憐哪……」

        妻守在雞籠旁,悽然看著小雞啄穀粒。

        太陽把披在山頭的最後一抹餘暉也帶進西山去了,天上的烏雲向四面擴張著,猛獸似的把薔薇色的雲朵一塊一塊的吞噬掉,大地已蓋上昏暗的夜幕,雞兒全歸窩了。

        小雞們走了一整天,現在回到灶門口卻找不到母雞。母親那裡去了?牠們在早晨離開前母雞蹲伏著的地方走來走去,伸長了脖子叫,聲音悽愴而尖厲。牠們失去依靠的孤兒生涯,便這樣用傷心與悲泣來開始了。

        妻惶惶然坐立不安,走進走出,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她走前去,打算把牠們捉起來關進雞籠裡。但小雞卻都往草叢裡鑽。我和鐵兒走下石階想幫她捉。結果卻更糟,這些可憐的小東西走得更遠了。我們緘口不語,在灶門口搓手靜立,痴痴地望著小草樹那搖動著的幽影。有好大的工夫大家屏息傾聽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小雞們的鳴叫。此刻聽起來,那聲音更覺淒涼而悲怨了。

        這時我才深深覺悟到宰了母雞的失措,但嘴裡又不得不安慰似地說:

        「小雞慢慢的會習慣的……」

        她一言不發,轉身走上石階,坐在椅上低首默默地給兩歲的立兒餵乳。

        飯桌上,那隻被犧牲了的母雞頭在一隻大碗裡浮出湯面,眼睛半閉,好像在諦聽牠的兒女們是否都無恙,睡得安好。

        「我不該宰了母雞,」妻開口說話:「留著牠,就算不會領小雞吧,夜裡總會抱著牠們睡的。」

        妻言下有無窮悔恨之慨,一邊伸手把鐵兒拉進懷裡,又把胸前的立兒抱得緊緊。兩個孩子溫馴地偎依在母親懷中,不稍一動,彷彿小心靈裡正在駭怕有什麼東西就要把他們母子從中分開一樣。

 

        看到她泫然落淚的模樣兒,我也覺得難過。

        晚飯大家都吃得非常之靜,非常之少,尤其是妻。那隻盛了雞肉的碗,沒有人的筷子去動過,即算稚小的鐵兒亦復如此,顯然,這孩子也分有和父母同樣的情緒了。

 

        那晚,六隻小雞就在灶肚裡過夜。

        從那以後,那些不幸的小雞們成為我們生活的中心了。我們每個人都好像對牠們負有某種責任。妻餵雞時總特別關照牠們;火灶肚清掃乾淨後另給補上麻袋,好讓牠們不致受溼;鐵兒則幾乎每天由田間弄來許許多多小蝦蟆、蚯蚓,有尾巴的蝌蚪之類餵給牠們吃。

        牠們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身世,兄弟姊妹間相親相愛,同行同宿,從不分開。天一亮便彼此招呼,一起走到草坡上來,在草叢間採草實、找小蟲、追螞蚱。吃飽了肚子,便成堆地躺在樹蔭下,兩隻腳一踢一踢,意態舒暢而快活。

        這中間,不知流過了多少日子,某天下午,我幫著妻在高出草坡的庭邊搭籬笆;我們的鐵兒和立兒,則在庭裡戲玩著。秋陽已斜在半天,草樹沐在柔軟的陽光中,溫馨、寧靜而和平。藍天掛著幾朵白雲,它們徐靜地移動著、舒伸著、變幻著,美麗而多姿,彷彿是賦有知覺和生命的生物,像雞一樣。

        草坡上有六隻雞兒躺在陽光下休息,他們伸直了腿,拿嘴去梳刷翅膀。這是大雞常有的動作。牠們已經羽毛豐滿了。在牠們那光潔豐美的羽毛之下,那已經成熟的生命在搏動,它具有了打開重重阻礙的力量和意志。

        那是美麗的,嚴肅的。

        「你看,多美!」妻微笑著說道:「毛都長齊了!」

        她笑很很優美,眼睛良善而純潔,流露著人類靈魂的莊嚴崇美。

        我也高興地笑了。

        一回首,猛覺得我們那兩個孩子在不知不覺中又已長大了許多!

        我和妻相視而笑,感覺到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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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娟:《最好的輸家

 

奧斯卡頒獎典禮在全球矚目中進行,爭奇鬥艷的女星,分分合合的曖昧緋聞,都在紅地毯上流動著。我卻對於今年沒有得獎的女星印象深刻,她就是獲頒金酸莓獎「最爛女主角獎」的荷莉貝瑞。前兩年她曾經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也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黑人女星。許多人都記得她穿著透明刺繡禮服,完美的曲線畢露,手握獎座,激動得泣不成聲的經典畫面。

接受失敗才能成功

獲得奧斯卡獎之後,真正的挑戰才要開始,這麼多的邀約,這麼多的金錢誘惑,到底該如何取捨呢?荷莉貝瑞接下了一個爛劇本,拍出一部砸了招牌的電影《貓女》,於是,在奧斯卡頒獎前夕,由來自美國與十五個國家的新聞界、金酸莓獎基金會成員共六百七十五名評審投票選出,荷莉貝瑞為最爛女主角獎得主。這是一個嘲諷,也是一個羞辱,任何人獲此「殊榮」都不會開心的。

因此歷屆得獎人,幾乎都不會出席,更不會上台領獎。聽說荷莉貝瑞極有可能出席親自領獎,我便不免好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她果真上台,又該說什麼呢?

荷莉貝瑞真的出席了,身著一件黑色禮服,落落大方的上台,最有趣的是,她一面上台一面摀著胸口,做出不敢置信,快要昏倒的驚喜表情。這與她當年領奧斯卡獎的表情相互呼應,都可成為經典。她接過獎座,用誇張的語氣說:「我的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得到這個獎。我要『感謝』許多人的幫忙,如果不是大家的『努力』,我根本不可能得到這個獎……」隨著她的每一句話,台下笑聲不斷,掌聲不斷。荷莉貝瑞還邀請她的經紀人上台「分享」這個獎項,並且揶揄地說:「麻煩你以後替我挑選劇本的時候,能仔細一些。」

開完了玩笑,她正經地說:「我的母親告訴我,如果不能當一個好的輸家,就不可能成為好的贏家。」能夠在眾人面前接受失敗,還有膽識自我嘲諷,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奇特的預感,覺得她還可能再得一座奧斯卡金像獎,因為,她已經準備好了,從當一個好的輸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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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鴻基:《心底的濤浪

小時候看海,除了明白她的遼闊,也隱約曉得,之間橫著一道不易跨越的界線。每次當我因為好奇而越走越接近滾滾浪緣時,常被帶我到海邊的阿嬤告誡說:「小心被捲走。」


 也許,就因為那不斷湧來退去,發著急切吼聲,看似時時都在耍壞脾氣使性子的海浪,好像張著大口,隨時就要捲走一切,吞噬一切。
 不就這樣子嗎,海邊到處立著警示牌:禁止這樣、禁止那樣,請勿靠近,不准越界,那年代沒有消波塊,但好像一道看不見的森森高牆悍擋在海陸之間。

 當然,這情形可能是因為渺小而畏怯宏翰,因為有限而恐懼無垠,但十分矛盾的是,我們又那麼驕傲的自認為主宰天地萬物。

 不過是一道無形的界線,好多年好多年以後,我才摸索且嘗試著跨越。

 時常來到海邊,浪濤深沉的底韻,篩著石礫始終嘩嘩喀喀滾在耳際,似乎不停的在訴說著什麼。望著海,我常好奇那不能丈量的陌生,好奇那無從探索的寬和深。

 不同季節,她滾蕩出長短不同的拍子,每次來看她,她都哼著不同調的曲子。小時候聽見的比較像節拍明顯的兒歌,青澀年少常聽見她的躁動與不安,青年時期,聽見她澎湃豪壯孤注一擲的浪漫


 如今聽見她沉著穩重的吁嘆。
 一路走來憤恨或悽愴都有,我試著明白她的情緒,但始終無法完全懂得她的心境。  
 「你好嗎?」、「你還好嗎?」有時我問她,有時她問我。

 似乎一定規律,攀著灘坡上來,又沿著灘坡退去,有時,忽然這麼一次,她一鼓作氣頑皮的衝撲上乾涸的高灘。
 嚇一跳我倏地後退,仍然被她抓住膝蓋,弄濕了褲腳和鞋子。
 夥同嘩嘩滾動的沙礫,她訕笑似的從容退去,我追上兩步,用力踩亂她抹平的沙灘。

 小時候,常拿石頭丟她,好像來到海邊必要丟石頭來逞一逞威風,但我發現,再怎麼用力丟擲,不疼不癢,不過只是丟在她軟皮毛的邊緣而已。後來覺得,到海邊有好多事可以做,慢慢的就不再有丟石頭的衝動。

 倒是常脫了鞋,捲起褲腳,趕在她退去前走進她鋪在灘上的泡沫裡。她體溫涼冷,但來去衝動,好像刻意帶走我腳踝邊的沙子,常讓我一陣暈眩恍惚。

 那段時間,我夢裡常有濤浪,她舉著天這麼高的浪向我撲來,夢裡我驚慌的攀牆或拼命往高處奔逃。
 醒來後覺得欣慰,不單純因為是夢,我曉得,她在挑戰我心裡對她好比山那樣高的障礙。
 夢裡的惶恐,不曉得為什麼竟慢慢的轉化為清醒的誘引,隱約覺得她在呼喚我。
 當我身體逐漸長成一艘小船,很快的,我試著越過湧岸翻捲的浪濤,身體撞浪,切入海裡。水裡頭的她,融著茫然的光,拍岸浪濤若一條翻騰的水龍,不住翻滾著泡沫和沙礫,嗶嗶啵啵,她的絮語,沒有距離的直接就彈在我的耳膜上。

 有次浪大,年輕氣盛,我不分輕重地執意下水,像是警告,好幾次她將我推倒在灘上。屢仆屢起,我執意越浪前行,於是,她把我整個捲進拍岸浪漩裡;感覺就像整個被丟進快速旋轉的洗衣槽裡;被旋轉、被舉起、被拋下;我像顆石子或陀螺被狠狠地拋甩在灘上翻滾。
 幸好她拋棄我的岸,只有軟沙沒有硬石。我知覺到,可以親近她,但千萬不能輕忽她。

 隨後,我學會了平靜的仰浮在她表面,身體懸浮,終於找到了平衡點讓她輕輕托著,我學會動也不動和她仰望天空一起漂流。
 這種姿勢不必划臂踢腿,更像是放棄掙扎一心融於她的懷裡。

 好幾個她心情極好的暑夏,幾乎天天我來到她平靜的海灣,蹎起腳跟,我眺望游得離岸最遠那顆人頭,然後以那顆人頭為目標,下水超越他。
 曾經走到幾無人跡的一段荒郊海岸,手提蛙鏡,走一段,游一段,回頭發現自己是在海陸間穿梭前行。

 近來常帶同學們走海岸,通常沒多久,他們就會被浪濤打濕了鞋子和褲腳。同學們看我似乎知所進退始終保持一身乾燥,他們問我:「何以保持?」我笑而不答,心裡想,我明白界線,也明白多年流進心底的濤浪如同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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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鴻基:《奶油鼻子:瓶鼻海豚》


花蝴蝶樣聰黠的瓶鼻海豚。我感覺內臟都在融化,牠的眼神、笑容全像一泓清水流入胸腔。

「尋鯨計劃」開始的前幾個航次,當船隻遠遠與一群海豚接觸,那時,我並不懂得如何來分辨看起來全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尖嘴海豚。船上有經驗的研究生會用英文喊出在船前跳躍、游走的海豚俗名。沒錯,我是聽到了"Butter nose"(奶油鼻子)這個名詞。是喔,是喔!一下下露出水面的嘴喙及額隆,是那麼油亮光鮮而且短巧可愛,真是一群滑膩黏溜的奶油鼻子。

後來,再遇見這個種類的一群海豚時,我學會分辨了。多麼得意的腔調,我指著牠們用中文高喊:「啊奶油鼻子!」我發現研究生們因為我這一聲喊嚷而轉頭看我,一臉狐疑、詫異,好像在說:「哪來的新名詞?」原來是瓶鼻海豚Bottle nose!不曉得是他們講得不好?還是我聽得不好?之後,再碰到牠們時,很奇怪的是,儘管我已經知道牠們叫瓶鼻海豚,但是第一個浮現在我腦子裡的名詞仍然是奶油鼻子。

奶油鼻子是海洋育樂世界裡常見的明星,在表演水池裡,牠們隨著訓練員的手勢及哨音,做各種花俏的跳躍及類似馬戲表演的高難度特技動作。每一個項目表演完成後,牠們會從訓練員手裡得到一條魚做為獎賞。表演場裡,牠們是那樣溫馴、逗趣而且平易近人。但是,當我在海上與牠們幾番接觸後,我深深覺得,牠們在水池子裡是戴著面具表演、是被迫扮演著不是自己的另一種角色,像歡場女子的笑靨往往只浮露在濃妝豔抹的表皮上。短暫表演過後,牠們就得在有限的空間裡徘徊躑躅。奶油鼻子似乎也懂得,那是不得不的生活。 
 
在海上,牠們是如此的不同!牠們野性十足、機伶敏感,而且不會讓船隻稍稍靠近。我們經常尾隨一群奶油鼻子,即使經過了兩個小時,牠們仍然和剛發現時一個模樣,只要船隻稍微靠緊,牠們便下潛不見蹤影,三、五分鐘過後,牠們浮出一段距離。氣就氣在那段不短不長的距離,彷彿牠們在表演時用來取悅觀眾的聰黠全用來在海上戲耍船隻,那是教人放棄可惜、想攀又攀不著的迷離距離。就這樣,我們經常一陣追、一陣等,我們必須極有耐心的等待;而牠們似乎更有耐性。牠們始終這樣不厭其煩地反覆逗弄船隻,黑龍船長常常被惹出火氣而破口大罵:「幹裝、變猴戲……。」那真是賊頭賊腦的一群「搞怪」海豚。我常常覺得牠們在一段距離外觀察我們、嘲笑我們,遠遠把玩、考驗著我們的修養和耐性。倒是研究生們很興奮,他們說:「從來沒看過野生的。」我原本以為奶油鼻子是一種最通俗、最容易見到及親近的海豚。

「尋鯨計劃」期中發表會前幾天,我們整理一個月來所拍得的照片,這期間所發現的六種鯨豚,大約都拍到了近身特寫照片,獨獨所有奶油鼻子的照片,都只是拍到點點小小、賊頭賊腦滑膩黏溜的遠景照片。啊,誰說牠們平易近人?說牠們溫馴可愛?比較起來,其他種海豚也許一開始接觸時,也和奶油鼻子一樣採取和船隻隔開一段距離的策略,但通常在船隻尾隨一段時間後,或者在我們吹口哨、拍掌鼓噪用聲音傳達我們的善意之後,牠們在確認船隻沒有惡意下,通常就會改變行為態度,而和船隻有了和善的對應。只有奶油鼻子!只有奶油鼻子不慌不忙,從頭到尾保持一貫的慎戒或者說一貫的耍弄態度。我們曾經跟蹤一群奶油鼻子起碼超過了一個小時,各種可能表達善意的方法我們都試過了,口哨吹了又吹、響了又響,牠們理都不理,仍然那一副陰沉樣子,只把嘴尖、額隆少許露出在遠遠海面。船長吹響一陣沙啞的口哨後喘著氣說:「無法度咧,再吹下去強要斷氣了。」研究生說,野生的瓶鼻海豚很兇,很少人敢下水和牠們同游。

過去討海時,有一次收完延繩釣回航途中,看到十數隻遠遠游在船頭。一陣子後,不見了,以為牠們是離開了。沒料到,就在船舷邊,一陣嘩啦水聲突起,那是駭人的近距離聲響,猛一回頭,是一隻牛一樣胖碩的巨獸,幾乎撞觸到船欄,躍起在舷牆邊。
牠身上有些刮痕,像個歷盡滄桑的沙場武士,牠瞪看著我,兇狠、狡黠,十分展現牠突襲、挑釁的氣勢。

有一次搭飛機上臺北,在松山機場下機後走向出口,走道屋簷外十數架龐大客機頂著鼻尖朝向簷內,隆隆響著引擎音爆,彷彿壓藏著的無限動力隨時就要爆發,就要脫韁衝出。我突然興起一股似曾相識的知覺。走著、走著,一直走到出口閘門外才想起來,這些飛機像極了一群野生的奶油鼻子。 
 
沒有偽裝和面具,牠們隨意離去。遠遠的,那隻和我在船前心神交融的奶油鼻子,用驚人的爆發力跳出驚人的高度,連續三次,像是在跟我說:「再見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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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碗公花 

 

   是誰家晒了地毯忘記收?擱在籬笆上,又是開花,又是牽扯。

 

   是誰家牧童丟繩又丟索,草路旁邊,纏纏繞繞活結打了無數個。春風如笛響,春雨如長鞭,一響一抽,一響一抽,於是,東家後院西家門前,隔壁屋頂鄰家半面牆:那萬萬千千活結一奔跑,就把田野踏成大荒漠。春雨一落鞭,它就愈跑愈遠,笛聲吹幾響,它就花兒開幾朵。不到鞭折笛啞,它就是不罷休。

 

   我們叫它"碗公花"

 

   童年時候,我是個很愛漂亮的女孩子。不是用竹心穿成圓圈兒,掛在脖子上,就是拔地瓜的莖葉,一搭一搭地折成項鍊、手鐲,掛得滿身都是。然後,鏡前鏡後,左轉右轉,百照不累,儼然是個公主。那些葉子、竹心,都是寶貝,甚至連乾扁了還捨不得扔。我自認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成天鎖在房裡,看鏡中戴了牽牛花的自己。

 

   但是,阿婆告訴我,摘一朵牽牛花,就會打破一個"碗公"。我不曉得最初是因為牽牛花長得像"碗公",所以就叫它"碗公花",還是因為摘過花的人多曾砸了碗公,所以才叫它"碗公花"的?不過,有一點我確定的是,從那以後,我很少去摘它了,因為我時常弄破碗,心裡就愈加迷信牽牛花是會發脾氣的花了。

 

   在我的記憶裡,牽牛花是一年四季的,彷彿從未見她歇過。唸國中時,我每天要騎半個多鐘頭的腳踏車上學,常常是天剛破曉就得出門了。那時,路的旁邊是河,河岸上種了一大排的竹子。竹子太長了,就自然地垂成弧形,像一道拱門,隨著晨風輕搖,真是美極了。而更美的是,那拱竹上鋪了一層牽牛花,花藤長長短短垂呀垂地垂下來,風一吹,藤條便一上一下地揚起來,把千朵萬朵斂著養神的小牽牛,一一拍醒。有時風大,連愈壓愈低的竹叢,也禁不住要晃過來晃過去、晃過去又晃過來,彷彿是慈愛的老祖母,抱著心肝寶貝的孫子,搖呀搖地又哄又呵護一般。我想,小牽牛花兒一定是老竹鍾愛的孫女兒,否則,老竹怎麼一大早就搖起搖籃兒,又是唱曲兒又是哼歌呢?

 

   每當騎到這一段路時,我總愛加快速度,""地衝過這道竹之拱門花之山洞,然後出其不意地伸手往上一打。有時候會打下一兩朵仍在睡覺中的牽牛花,那種舒暢快意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後來,那些垂竹被剪掉了,因為過路不方便的緣故。至今,我仍深深記憶那處竹門花洞,每次想起,彷彿又見花洞鮮明在前,而年輕的我,依舊頑皮地,鼓足氣、加速、俯衝、伸手、牽扯、花下兩三朵......我從此再也沒碰到那麼令人舒服的小花洞了。

 

   牽牛花是最愛去蓋屋頂的花。人們在屋頂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瓦片,千思萬慮地想防雨;我在鄉下見過一個頂聰明的農夫,他的屋頂上全長滿了牽牛花,鋪得再周遍不過了。雨一來,牽牛花便打開大大小小的"碗公",把雨水一滴一滴地收集,一點一點地盛起來,等陽光出來的時候,再把水進貢給天空。屋頂有破損落瓦的煩惱,牽牛花瓦卻愈長愈新,只要幾隻麻雀,幾隻小雞小鴨偶爾上去施施肥,它就會安分地把屋頂守得緊緊的,不怕被風捲去。

 

   很早的時候,曾問過自己,如果是花,願意是哪一種花?剛開始,總希望是最美麗的。後來,我希望是一株香氣襲人的花,香得讓人神魂顛倒。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我只想不要被插在花瓶裡就可以了。後來,我感動於牽牛花強韌的生命力,竟連被扯斷在草堆裡,還能從容地迎接陽光,把"碗公"一個接一個地打開。雖然它被拘在枯草堆中,動彈不得,但拘得了一時,豈拘得了一世?它那生命的觸鬚必定會再度伸出來,再抓住泥土,再呼吸空氣。原來,這世界對於強韌的生命力是無可奈何的。一地的牽牛花,它哪裡懼憂花朵被踐踏、藤蔓被截掉?踩得碎花,可踩不碎潛藏於大地腹部那雙蠕動的巨掌。只要巨掌動,自有花朵不停地迸出來;只要有泥有土,便天地間自由來去。牽牛花,何屑於區區一瓶供水?

 

   家裡的"碗公"是用來盛粥的,野地的"碗公"竟盛了蒼天的淚。

 

竹枝詞

 

  竹,只長在兩個地方:一是鄉下人的屋前屋後,一是有情人的暖暖心田裡。

 

   無論如何,竹,長在我的童年裡。

 

   在家的四周,除了屋子正面一排緊密的短朱槿以外,全種滿了竹。於是,自成一個綠意盎然的國度,從此,風風雨雨自有竹來報信。

 

   在蘭陽這樣一方多情的天空下,屬於竹的故事有多少浪漫可說?我並不知道。在竹風蘭雨之下成長的稚童,有多少則奇奇妙妙的童話可說?這我知道。是啊!是啊!且讓我數數。

 

   每當農閒之時,左右鄰舍的小孩都會聚在一起玩耍。常常,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玩家家酒。於是,五六個小毛頭一窩蜂地全集合在竹叢下的那一塊大石頭上││那是我們的家庭排演處。選出了"新娘子",選出了"新郎",又是媒婆又是轎夫,幾乎把我們所熟悉的人物都一一輪流去扮演。接下來便是開始辦豐富的筵席,每個人分頭去找野菜,從含羞草到豬母奶,從松蘿到葛藤,從紅磚到田土││那是搓湯圓的。一粒粒圓圓的泥團滾上一層紅磚粉,便有了娶娘子的喜氣。負責辦傢私的,擠進竹縫間撿破的碗片、碟片,洗一洗當作碗、盤。然後,折竹枝當筷子,那樣的一把粗糙竹枝握在手裡,彷彿握住了一份團圓的感覺。待一一將竹枝兩隻一副地擱在石板上時,又彷彿把團聚的溫暖一一吩咐下去了,心中總有不止的雀躍與期待。負責裝扮新娘的,抽了竹心,趁那樣尖嫩嫩的含蓄尚未舒開時,圈一串串圓圈圈,掛滿新娘的頸項、環滿雙手,彷彿這真是人生的大喜之日一般。竹篁下,每年又每年,預演著一齣又一齣的家庭劇,直到孩童們玩膩。如果這一世,我不披嫁裳,那也不必遺憾,因為,老竹們都看到了,我早已拜過天地。

 

   我頂愛颱風過後的竹叢。後院子全是東倒西歪的斷竹;這些斷竹都是剛抽高的筍子,每一節都還有一小截淡黃帶白的竹肉,嫩得簡直用手都可以剝下。阿母往往會用菜刀把那截菁華一圈一圈地切下,浸一天的水,然後拍幾個狠狠的紅辣椒,炒得煙囪裡是冒不完的撲鼻香,比羅東鎮上買來的竹筍更誘人饞。我家很少去動剛冒出土的竹筍,"歹竹出好筍"是我們對竹筍的信任,希望它們接下庇蔭的責任。看出土的竹筍實在是一種壯觀,那樣碩壯如一座金字塔似地坐著,讓人不禁要想像,冒出的剎那,該是多麼隆重的破土典禮啊!

 

   我雖窮,卻擁有過許多竹錢筒。小孩子只要有幾毛錢,就像是身懷巨款一般地謹慎。總要求阿母做一個錢筒好藏銅錢。阿母只好拿把鋸子鋸下兩個竹節間的一段竹子,竹管上再鋸個小縫,便是一個長長的錢筒。竹筒子裡藏滿我的寶藏,銅板啦!印有史豔文的糖果紙啦!石片啦!當上下搖著竹筒子時,那樣地一陣雜七雜八的聲音聽在耳朵裡,總有忍不住的笑意溢出,覺得自己是個富翁。如今,這些東西全不在了,但想起以前自己天真地去數一棵竹子有多少個竹筒子時,想起自己拿著鋸子在竹管上鋸個小縫,想把寶藏交給竹子去保管,免得被偷剖了的那份異想天開時,心底忍不住泛出一陣竊笑。竹節教給我的當然不止這些,竹,是植物中的隱士,一節一節都是修養。

 

   對於竹的回憶,有些是屬於皮肉的層次的。那時,最怕的是看到發怒的阿嬤走到竹林下,伸手折竹枝,沖沖地大踏步而來。只有此時,才討厭竹子。平時趁她不注意,總會大肆搜索,把床頭、牆角、桌緣上的竹枝一一折斷丟掉,除去心腹大患。雖然如此,後患仍是無窮;誰叫屋前屋後全是竹子,永遠有取之不盡的竹枝。我一直不知道臺北的母親用什麼打小孩?後來看到姑媽打表弟時,一會兒抓筷子,一會兒找皮帶,一會兒又握拖鞋,團團轉束手無策貌。我心想:鄉下的母親比城裡的媽媽要威風多了,連草木都幫她管教。這就難怪,每次姑媽回臺北時,三輪車後面還要帶著一小捆竹枝了。

 

   從來沒有一種植物,曾經對我如此地愛之深責之切吧!

 

   當風起時,便是竹最浪漫時。我常躺臥在眠床上,看天窗上的竹葉婆娑。那種靜觀窗上碧竹影的心情,總有說不出的心平氣和。以前,會想像是風摟著竹葉纖細的柔腰正在舞著,多麼活潑的露天舞會。現在,不禁要想像,是否是經中的一部陳風,攤在屋頂上,竹葉正一撇一撇地抄寫呢!

 

   當風止時,屋頂上堆滿竹葉子,堵住排水管。我爬上屋頂,抱滿懷的枯葉,從屋頂灑下,見滿天片片,片片翻舞,翻舞而下,又是多麼攝人的仙降之姿。

 

   竹是個音樂家。

 

   早晨的竹篁裡,初醒的葉尖上點點圓露,輕輕走過,總有一兩個漏了的音符掉在髮上、衣襟。於是,忍不住舒掌等在葉尖下,想偷幾個音符勻臉(麗花說,抹竹露皮膚會細!)至於那首"竹露滴清響"的曲子,只好讓太陽自個兒去猜。

 

   麻雀的家大多在竹叢裡,牠們總那麼巧妙地把稻草窩與竹葉編在一起,也不怕風雨了,自然有一層層的簑衣防著。當麻雀在電線桿上唱著五線譜時,千片萬片的竹葉像千片萬片的銅簧,叫那多嘴的風去興致勃勃地吹著。好一場美妙的演唱!不需要聽眾,也不需要掌聲,這些歌的民族。

 

   有一次,阿嬤蹲在田埂上編竹籬笆,叫我抱著竹條、稻草,涉過漲水的春田給她時,我看見田裡那一排整齊的竹籬笆的倒影,在微波中曲曲折折,我突然覺得她正在編一座多弦的豎琴,禱祀那掌管五穀的土地之神。屬於農人與泥土的祕密,透著那條條竹弦,就這樣一一透露了。我不禁感動,何等莊嚴的春之祀!

 

   如果,尋找是可能的話,人的一生,也許要找的是,一個心愛的人,一句靈犀相通的話,一樣屬於天地的寶物,如果萬物之情就是這樣建立的,我很欣喜,我已有了二又二分之一。

 

   如果,李白死後,竹便不在唐朝的泥土上;那麼,在我家的屋前屋後,竹依然是有故鄉的。

 

   如果,東坡逝後,再沒有人對竹而吟,倚竹而嘆;那麼,且讓我的暖暖心裡,栽一處茂茂鬱鬱的竹林。

 

   我將用想像建一處竹篁農舍,等待另外的二分之一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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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碗公花 

 

   是誰家晒了地毯忘記收?擱在籬笆上,又是開花,又是牽扯。

 

   是誰家牧童丟繩又丟索,草路旁邊,纏纏繞繞活結打了無數個。春風如笛響,春雨如長鞭,一響一抽,一響一抽,於是,東家後院西家門前,隔壁屋頂鄰家半面牆:那萬萬千千活結一奔跑,就把田野踏成大荒漠。春雨一落鞭,它就愈跑愈遠,笛聲吹幾響,它就花兒開幾朵。不到鞭折笛啞,它就是不罷休。

 

   我們叫它"碗公花"

 

   童年時候,我是個很愛漂亮的女孩子。不是用竹心穿成圓圈兒,掛在脖子上,就是拔地瓜的莖葉,一搭一搭地折成項鍊、手鐲,掛得滿身都是。然後,鏡前鏡後,左轉右轉,百照不累,儼然是個公主。那些葉子、竹心,都是寶貝,甚至連乾扁了還捨不得扔。我自認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成天鎖在房裡,看鏡中戴了牽牛花的自己。

 

   但是,阿婆告訴我,摘一朵牽牛花,就會打破一個"碗公"。我不曉得最初是因為牽牛花長得像"碗公",所以就叫它"碗公花",還是因為摘過花的人多曾砸了碗公,所以才叫它"碗公花"的?不過,有一點我確定的是,從那以後,我很少去摘它了,因為我時常弄破碗,心裡就愈加迷信牽牛花是會發脾氣的花了。

 

   在我的記憶裡,牽牛花是一年四季的,彷彿從未見她歇過。唸國中時,我每天要騎半個多鐘頭的腳踏車上學,常常是天剛破曉就得出門了。那時,路的旁邊是河,河岸上種了一大排的竹子。竹子太長了,就自然地垂成弧形,像一道拱門,隨著晨風輕搖,真是美極了。而更美的是,那拱竹上鋪了一層牽牛花,花藤長長短短垂呀垂地垂下來,風一吹,藤條便一上一下地揚起來,把千朵萬朵斂著養神的小牽牛,一一拍醒。有時風大,連愈壓愈低的竹叢,也禁不住要晃過來晃過去、晃過去又晃過來,彷彿是慈愛的老祖母,抱著心肝寶貝的孫子,搖呀搖地又哄又呵護一般。我想,小牽牛花兒一定是老竹鍾愛的孫女兒,否則,老竹怎麼一大早就搖起搖籃兒,又是唱曲兒又是哼歌呢?

 

   每當騎到這一段路時,我總愛加快速度,""地衝過這道竹之拱門花之山洞,然後出其不意地伸手往上一打。有時候會打下一兩朵仍在睡覺中的牽牛花,那種舒暢快意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後來,那些垂竹被剪掉了,因為過路不方便的緣故。至今,我仍深深記憶那處竹門花洞,每次想起,彷彿又見花洞鮮明在前,而年輕的我,依舊頑皮地,鼓足氣、加速、俯衝、伸手、牽扯、花下兩三朵......我從此再也沒碰到那麼令人舒服的小花洞了。

 

   牽牛花是最愛去蓋屋頂的花。人們在屋頂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瓦片,千思萬慮地想防雨;我在鄉下見過一個頂聰明的農夫,他的屋頂上全長滿了牽牛花,鋪得再周遍不過了。雨一來,牽牛花便打開大大小小的"碗公",把雨水一滴一滴地收集,一點一點地盛起來,等陽光出來的時候,再把水進貢給天空。屋頂有破損落瓦的煩惱,牽牛花瓦卻愈長愈新,只要幾隻麻雀,幾隻小雞小鴨偶爾上去施施肥,它就會安分地把屋頂守得緊緊的,不怕被風捲去。

 

   很早的時候,曾問過自己,如果是花,願意是哪一種花?剛開始,總希望是最美麗的。後來,我希望是一株香氣襲人的花,香得讓人神魂顛倒。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我只想不要被插在花瓶裡就可以了。後來,我感動於牽牛花強韌的生命力,竟連被扯斷在草堆裡,還能從容地迎接陽光,把"碗公"一個接一個地打開。雖然它被拘在枯草堆中,動彈不得,但拘得了一時,豈拘得了一世?它那生命的觸鬚必定會再度伸出來,再抓住泥土,再呼吸空氣。原來,這世界對於強韌的生命力是無可奈何的。一地的牽牛花,它哪裡懼憂花朵被踐踏、藤蔓被截掉?踩得碎花,可踩不碎潛藏於大地腹部那雙蠕動的巨掌。只要巨掌動,自有花朵不停地迸出來;只要有泥有土,便天地間自由來去。牽牛花,何屑於區區一瓶供水?

 

   家裡的"碗公"是用來盛粥的,野地的"碗公"竟盛了蒼天的淚。

 

竹枝詞

 

  竹,只長在兩個地方:一是鄉下人的屋前屋後,一是有情人的暖暖心田裡。

 

   無論如何,竹,長在我的童年裡。

 

   在家的四周,除了屋子正面一排緊密的短朱槿以外,全種滿了竹。於是,自成一個綠意盎然的國度,從此,風風雨雨自有竹來報信。

 

   在蘭陽這樣一方多情的天空下,屬於竹的故事有多少浪漫可說?我並不知道。在竹風蘭雨之下成長的稚童,有多少則奇奇妙妙的童話可說?這我知道。是啊!是啊!且讓我數數。

 

   每當農閒之時,左右鄰舍的小孩都會聚在一起玩耍。常常,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玩家家酒。於是,五六個小毛頭一窩蜂地全集合在竹叢下的那一塊大石頭上││那是我們的家庭排演處。選出了"新娘子",選出了"新郎",又是媒婆又是轎夫,幾乎把我們所熟悉的人物都一一輪流去扮演。接下來便是開始辦豐富的筵席,每個人分頭去找野菜,從含羞草到豬母奶,從松蘿到葛藤,從紅磚到田土││那是搓湯圓的。一粒粒圓圓的泥團滾上一層紅磚粉,便有了娶娘子的喜氣。負責辦傢私的,擠進竹縫間撿破的碗片、碟片,洗一洗當作碗、盤。然後,折竹枝當筷子,那樣的一把粗糙竹枝握在手裡,彷彿握住了一份團圓的感覺。待一一將竹枝兩隻一副地擱在石板上時,又彷彿把團聚的溫暖一一吩咐下去了,心中總有不止的雀躍與期待。負責裝扮新娘的,抽了竹心,趁那樣尖嫩嫩的含蓄尚未舒開時,圈一串串圓圈圈,掛滿新娘的頸項、環滿雙手,彷彿這真是人生的大喜之日一般。竹篁下,每年又每年,預演著一齣又一齣的家庭劇,直到孩童們玩膩。如果這一世,我不披嫁裳,那也不必遺憾,因為,老竹們都看到了,我早已拜過天地。

 

   我頂愛颱風過後的竹叢。後院子全是東倒西歪的斷竹;這些斷竹都是剛抽高的筍子,每一節都還有一小截淡黃帶白的竹肉,嫩得簡直用手都可以剝下。阿母往往會用菜刀把那截菁華一圈一圈地切下,浸一天的水,然後拍幾個狠狠的紅辣椒,炒得煙囪裡是冒不完的撲鼻香,比羅東鎮上買來的竹筍更誘人饞。我家很少去動剛冒出土的竹筍,"歹竹出好筍"是我們對竹筍的信任,希望它們接下庇蔭的責任。看出土的竹筍實在是一種壯觀,那樣碩壯如一座金字塔似地坐著,讓人不禁要想像,冒出的剎那,該是多麼隆重的破土典禮啊!

 

   我雖窮,卻擁有過許多竹錢筒。小孩子只要有幾毛錢,就像是身懷巨款一般地謹慎。總要求阿母做一個錢筒好藏銅錢。阿母只好拿把鋸子鋸下兩個竹節間的一段竹子,竹管上再鋸個小縫,便是一個長長的錢筒。竹筒子裡藏滿我的寶藏,銅板啦!印有史豔文的糖果紙啦!石片啦!當上下搖著竹筒子時,那樣地一陣雜七雜八的聲音聽在耳朵裡,總有忍不住的笑意溢出,覺得自己是個富翁。如今,這些東西全不在了,但想起以前自己天真地去數一棵竹子有多少個竹筒子時,想起自己拿著鋸子在竹管上鋸個小縫,想把寶藏交給竹子去保管,免得被偷剖了的那份異想天開時,心底忍不住泛出一陣竊笑。竹節教給我的當然不止這些,竹,是植物中的隱士,一節一節都是修養。

 

   對於竹的回憶,有些是屬於皮肉的層次的。那時,最怕的是看到發怒的阿嬤走到竹林下,伸手折竹枝,沖沖地大踏步而來。只有此時,才討厭竹子。平時趁她不注意,總會大肆搜索,把床頭、牆角、桌緣上的竹枝一一折斷丟掉,除去心腹大患。雖然如此,後患仍是無窮;誰叫屋前屋後全是竹子,永遠有取之不盡的竹枝。我一直不知道臺北的母親用什麼打小孩?後來看到姑媽打表弟時,一會兒抓筷子,一會兒找皮帶,一會兒又握拖鞋,團團轉束手無策貌。我心想:鄉下的母親比城裡的媽媽要威風多了,連草木都幫她管教。這就難怪,每次姑媽回臺北時,三輪車後面還要帶著一小捆竹枝了。

 

   從來沒有一種植物,曾經對我如此地愛之深責之切吧!

 

   當風起時,便是竹最浪漫時。我常躺臥在眠床上,看天窗上的竹葉婆娑。那種靜觀窗上碧竹影的心情,總有說不出的心平氣和。以前,會想像是風摟著竹葉纖細的柔腰正在舞著,多麼活潑的露天舞會。現在,不禁要想像,是否是經中的一部陳風,攤在屋頂上,竹葉正一撇一撇地抄寫呢!

 

   當風止時,屋頂上堆滿竹葉子,堵住排水管。我爬上屋頂,抱滿懷的枯葉,從屋頂灑下,見滿天片片,片片翻舞,翻舞而下,又是多麼攝人的仙降之姿。

 

   竹是個音樂家。

 

   早晨的竹篁裡,初醒的葉尖上點點圓露,輕輕走過,總有一兩個漏了的音符掉在髮上、衣襟。於是,忍不住舒掌等在葉尖下,想偷幾個音符勻臉(麗花說,抹竹露皮膚會細!)至於那首"竹露滴清響"的曲子,只好讓太陽自個兒去猜。

 

   麻雀的家大多在竹叢裡,牠們總那麼巧妙地把稻草窩與竹葉編在一起,也不怕風雨了,自然有一層層的簑衣防著。當麻雀在電線桿上唱著五線譜時,千片萬片的竹葉像千片萬片的銅簧,叫那多嘴的風去興致勃勃地吹著。好一場美妙的演唱!不需要聽眾,也不需要掌聲,這些歌的民族。

 

   有一次,阿嬤蹲在田埂上編竹籬笆,叫我抱著竹條、稻草,涉過漲水的春田給她時,我看見田裡那一排整齊的竹籬笆的倒影,在微波中曲曲折折,我突然覺得她正在編一座多弦的豎琴,禱祀那掌管五穀的土地之神。屬於農人與泥土的祕密,透著那條條竹弦,就這樣一一透露了。我不禁感動,何等莊嚴的春之祀!

 

   如果,尋找是可能的話,人的一生,也許要找的是,一個心愛的人,一句靈犀相通的話,一樣屬於天地的寶物,如果萬物之情就是這樣建立的,我很欣喜,我已有了二又二分之一。

 

   如果,李白死後,竹便不在唐朝的泥土上;那麼,在我家的屋前屋後,竹依然是有故鄉的。

 

   如果,東坡逝後,再沒有人對竹而吟,倚竹而嘆;那麼,且讓我的暖暖心裡,栽一處茂茂鬱鬱的竹林。

 

   我將用想像建一處竹篁農舍,等待另外的二分之一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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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  問候天空  

 

  曾經,在課堂上老師口沫橫飛地敘述一個古老的神話:一個不自量力的人瘋狂也似地追著太陽,終於活活渴死。記得當時自己個乖乖的女學生,文文靜靜地專心聽講,照理應該提筆在書頁上記下「不自量力」的教訓才是。可是,卻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自我心底湧出,便鎖著眉弔念那位名叫夸父的人。如果他不渴死,一定可以追到太陽。我想。

  
     
某一個夏日的下午,有風。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乃是因為這個下午開啟了我萬里胸懷的豪情,像一把鑰匙。我不記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只記得自己還很年輕。

  
     
天空大大方方地藍著,在無際的綠稻平原之上。就像夜晚燈下變化多端的藍色晶體,總讓人覺得神秘。可是還不至於深不可測到像一本有字天書。天書有的有字,有的沒字。對我而言,無字天書是比較好懂而且內豐富些。讀有字天書需要一等的智慧,讀無字天書則需要一等的心情。那天下午,我讀的是一本全開藍底沒有封面的無字天書。踩著腳踏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正沒有字裡行間。書名叫「天空」。

  
     
藍色令我心曠神怡,讓我想笑。而遠遠天邊堆垛的雲朵,則讓我嚮往,讓我想跑。

  
     
藍的天空與白的雲,向來是大自然最活潑、亮麗的打扮,像個熱愛自由的少年,當然,也十分熱情。每次看到那麼多亮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在平原之上耳語時,我的心情就倏地開朗起來。抖落凡間俗事,不再關心計較雜務總總,只是想笑想跑、想攀登那仰之彌高的雲之山巒。對我而言,我最嚮往的山峰,即是最高的山峰,與實際高度無關。雲,即是最高的山峰,高到只能用眼睛去攀登。我嚮往有一天能躺在雲巒那柔柔的曲線裡睡一個寧靜的午覺。這說來可笑,但我無法禁止自己在看到雲朵時不興起這樣的念頭。於是,望天的臉龐雖是充滿喜悅與笑容,望雲的眼神,則是永遠不見答案的〈天問〉。

  
    
那天,看不見陽光,天空是帶著神秘的溫柔。而雲,那真是誘惑。一團團地,像一頭撞進太陽的懷抱裡般,沾著粒粒金粉。天邊成群的雲山雲海,則乾脆把太陽摟入軟綿綿的懷裡,雲端四周就多了一層薄紗似的淡金黃色的鑲邊。只看見太陽赤裸的腳趾在雲中伸動,看不見他那張陶醉的得意臉蛋。一切變得神秘,令人愉快的神秘。

  
    
我騎車彎進路頭,那樣的下午只能用來唱歌,歌詞裡有陽光、綠葉、飛鳥,車輪輾歪碎石的聲音是伴奏,風在和音。我彎進路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那麼寬闊的石子路直躺躺地延伸著看不見盡頭,只中間打了幾個小折。看藍水水的天,看一團白雲恰好在遠遠的路邊的一家農舍的竹叢上頭,好像不小心被竹子勾住跑不掉似地。真不可思議,我突然雀躍起來,拚命踩著車直往前衝。路上除了我沒有別人,我愛這樣寬闊的平野任我一個人亂闖的那種感覺,我愛心房的柵欄一下子撞破了,興奮的觸鬚癢遍全身的那種激情,我愛這廣闊天地只屬於我一人的狂想,我也愛風在耳邊激動地呼嘯,把我的頭髮梳成?結的團線的那種痛快。一心一意,我要追趕那團雲,趁她還未解掉竹勾時,一頭鑽進她那如棉如絮又如春日海水的胸懷裡。車在顛簸,心也在顛動。恨不得有一雙長臂,兩手一伸一攬,收集天上有的雲朵,堆成一張彈簧床,輕輕一拍,縱身便依偎了進去。於是,我加快速度,決心要追趕那雲,啊!雲,我的故鄉。

  
     
第一次,我驚覺到自己有著夸父的血統。

  然而雲是愈追愈遠了。農舍經過了,才發現她在河的對岸平原上。想必是她伶手俐腳地,竹勾上一條雲絲也沒留下地溜了。不知道當初那個被追的太陽是否曾在長河平野上踏下幾個慌張的腳印?也許,雲本是行於天上的,不似太陽有火輪般的腳,所以不曾下凡來領受我的盛情美意。不過是我的錯覺罷了,只是,這錯覺未免太美了點。

  
     
如果,藍天本是一本無字天書,雲必是無字的註腳。而我急速的車痕翻譯雲的語言於路面上則是最新出版的注疏。天空以變幻的藍色鋪敘,雲以乾淨的手法描繪,然後交給我的眼睛去印刷,我們都在敘述一個夸父的故事,那個古老卻仍年輕的神話。

  
     
我讀懂了這一本無字天書。

  從此熱愛天空。無論何時何地,總獻上我舒暢的笑聲與問候的眼神。

  後來,我的走姿變了。低著頭,不理一切。凡塵太多,把我的心房占得客滿。我很少再去關切天空。那時候,我幾乎不再讀雲,曾經,我認為她是詩的放牧者。也不再殷殷探詢季節的消息,曾經,我羨慕她是天庭的流浪漢。她的行囊裡該許許多多想像與美合著的故事,而我不再是愛聽故事的少年。沒有人能懂我望雲的眼神。那時,天空是陰的。

  
    
梅雨開始,形成雨季。雨連續著,以一種無奈的落姿。日子開始有霉味。如果是一場滂沱大雨,倒還痛快,最怕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雨絲,像是烏雲對大地不休的訴苦,無可奈何地。斷斷續續的雨,就如斷簡殘編;不成句的字,不成字的筆畫,組成一篇難懂的文章。訴得出的苦其實不是苦,訴不出的苦,方是真苦。雲的傾訴,向來誰也不懂,大地不愛考據。

  
      
生命的歷程中,其實也有雨季。所有的豪情壯志都在一剎那間被打溼了,像溼了翅肪膀的鷹,沮喪地凝望陰霾的天空,想要振奮,卻掙不斷細細密密的網絲,想要展翅,卻甩不掉羽翼上凝聚的重露。烏雲至少還有大地可洩漏,一管懂怀懂,洩完了,雨季也就過去了。而無處可訴的苦,日積月累地便在內心形成陰沉的氣候,形成沒有陽光的一方天空。最悲哀的是,明明心裡延續著梅雨,臉上卻必須堆垛著虛偽的晴朗。生命之中,總難免有這樣的季節。

  
     
等待陽光,是最折磨的等待。卻又不甘心終日梅雨。有一天,路過淡水,見平疇綠野之上,太陽在一堆潑墨也似的烏雲之中掙扎。時滅時顯的光線,在天空中掙脫著要出來。我突然驚訝,內心深深地感動著。大自然總是無時不刻地在教我認識世界,傳授給我力量新生的祕訣。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只要讓生命的太陽自內心昇起。我感受到日出的驚喜。

  
      
於是,我想起夸父,覺得他與我是如此地親近。我聆聽那血液在我體內竄流的聲音。並感受到有一股蠻不講理的生命力,在我的心裡呼嘯著,說要霸佔整個春天。

  於是,昂首,問候天空,伸指彈去滿天塵埃,扯雲朵拭亮太陽。從今起,這萬里長空,將是我鑲著太陽的湛藍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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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侯文詠

我和一位朋友傾談,他說雖然有兩份工作,而每月的收入卻非常低,但他已很高興了。我很奇怪他還可以那麼開心,因為他的收入微薄,要節衣縮食才可以供養他年邁的父母、岳父母,太太,兩個女兒,還有一般家庭的各項開支。

他解釋說,那是因為數年前他在印度目睹一件事件的啟發。當時他因為一次重大的挫折、心情低落,所以到印度散心。他說他親眼看到一個印度婦人,用刀將她的兒子的右手切下來。那婦人無助的眼神,以及四歲稚童痛苦的呻吟,至今仍令他心頭作痛難以釋懷。


你可能會問:為什麼那母親要這樣做?是否她的小孩太頑皮,或是他的手受到感染?都不是,原來只是為了行乞!那絕望的母親特意把孩子弄成傷殘,只是為了使他可以在街上行乞。

我的朋友嚇呆了,他把他吃到一半的麵包放下,隨即有五六個小孩湧至,爭食這片佈滿沙石的麵包,就如面對飢餓時的自然反應。

他對這情景很吃驚,他要導遊開車把他送到最近的麵包店,他去到其中兩家,把所有的麵包都買下來,麵包店的老闆很愕然,不過還是願意把所有都賣給他。他花了不足一百元,就買到約四百塊麵包(即每塊少於
25仙),又用了一百元買一些日用品。

於是,他坐在一部載滿麵包的貨車往街上去,當他分發麵包和日用品給那些大部份是傷殘的兒童時,他們都報以歡喜和鞠躬,就是這樣,他在生命中第一次想到人們怎麼可以為一片價值不足25仙的麵包而那麼感動。

他開始對自己說,他是多麼的幸運:他有個完整的身軀,有一份工作,有個家庭,有機會抱怨食品的好與壞,有機會穿衣服,有機會擁有很多這些人沒有的東西。

現在,我開始想到和感受到:我的生命是否真的那麼差?也許吧?但想到這故事,我就覺得不是那麼慘。你呢?或者下一次你覺得自己的生命很差的時候,想想那個因為行乞失去了一隻手的小孩吧!
『滿足感』不是來自去滿足於你想要的,


而是能感受到:


你所擁有的,已是那麼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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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 嚴 /李家同

文章摘自: 聯合報


  老楊是我們銀行裡的首席分析師。

  在總經理要做重大決定以前,
  老楊一定要給總經理作一個相當徹底的分析。
  分析永遠在於這個決定的得和失。 所謂得,當然是可能的得,所謂失,也當然是可能的失。 
  老楊在分析的時候,會用很多數學,可是他在做報告的時候,卻不會強調數學,而用非常直觀的方法來解釋他的分析。


  為什麼他的分析一直受到重視, 主要的原因在於他的資料非常正確而完整。 
  如果我們要在某個地點設立分行, 老楊一定會知道這個地區居民的收入、職業等等。
  我們有時會奇怪老楊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得到資料,據他說,他其實是用抽樣調查的方法,據我所知,他的統計學學得非常好,這使得他的資料得以非常完整。因為老楊常常要收集資料,他養成了隨時隨地觀察的習慣。 
 

有一次,我們在一 家 百貨公司一樓的咖啡館喝咖啡,一個小時下來,他告訴了我這百貨公司情況不妙,因為提袋率太低了。 
  果真不久,這 家 百貨公司傳出了財務危機的消息。
  更有一次,我們一齊到國外出公差,他又表演了一手,他猜那個城市的收入是多少,事後查證,他的確猜得很準。 
  據他說,他是看街上汽車的牌子以後估算出來的。 老楊一直是一個很快樂的人,這也很自然。 
  他的工作得心應手,薪水非常高,他從來沒有感到什麼壓力,因為他僅僅負責分析而已。 
  最後決策的決定總是別人做的。何況他的分析向來非常有用。


  前一陣子,老楊忽然顯得有點心情不好。他過去很喜歡講笑話,現在比較少講了。 
  有人和他聊天,他也會發呆,好像沒有聽到你在講什麼。 
  有一天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找他,談完公事以後, 忽然發現他的牆上掛了一個鏡框,框內只有一張白紙,紙上寫了阿拉伯字的   68 ,這個數字代表什麼呢?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老楊看出了我的困惑,他立刻叫我不要離開,  他要解釋給我聽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前些日子,他到印度去出差。住在一 家 旅館裡,他住的房間有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街景,他注意到對街有一個小乞丐, 
 
來來回回地向行人求乞。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開始計算平均這個小乞丐在經過多少次求乞以後,可以得到一次反應,因為絕大多數的路人是不理會他的,一個小時以後,他得到了答案,這個小乞丐平均要乞討   68 次以後,才有一次成功 (因為過路人也窮) 。
  老楊得到了這個答案,心中難過至極。 因為他這一下可以完完全全地瞭解做小乞丐的滋味了。 
 

他想,如果我每次求職,要寫  68 封求職信,才會有一封回應,已經非常沮喪了,這位小乞丐卻
終其一生,都要在街上向人乞討。 
  老楊想,這種生活,他一天都受不了, 如果要過幾十年如此沒有尊嚴的生活,他是無法想像的。 
  老楊當天晚上睡不著覺,他想起有人用數羊來使自己入眠,因此他就數起羊來,可是他每次數到   67 ,就數不下去了。68 忽然變成了一個永遠不能到達的境界。他從頭再來,依然到不了   68 。所以老楊在床上醒了好久,才能入睡。


  老楊的經驗使他覺得人人都應當在平時就假設自己是一個小乞丐,因為唯有這樣才能體會到乞丐沒有尊嚴的痛苦。 
  他的兒子才參加『飢餓三十 (hours)』回來。老楊卻告訴他,他應該虛擬實境,假設自己是一個乞丐。 
  他的兒子試了一次,發現做乞丐的痛苦並不在於感到飢餓,而是感到個人毫無尊嚴可言。 
  老楊已經不能去豪華飯店吃飯了。對於任何奢侈的東西,他都失去了興趣。 
  他常常去一 家專門照顧窮苦老人的單位做義工,有人曾經看到過他做義工的情形。 
 

有一位同事說他從未看過這種態度的義工,我問他是怎麼一種態度,他想了半天,最後結結巴巴地說,老楊不是普通地在做義工服務而已,他是在侍奉。 
  我懂得這是因為老楊知道窮人最需要的不是麵包而已,而是尊嚴。老楊當義工時的態度,無非是要使窮人感到尊嚴。 
  自從老楊開始侍奉窮人以後,他自掏腰包改善了很多設備。老人吃飯的碗換成了比較好看的磁碗,是淡藍色的,茶具也換了。 
  最使老人感到高興的是新的床單和被套。


  我們通常會說我們應該同情窮人,要對窮人有慈悲心。 
  老楊顯然在告訴我們,我們該尊敬窮人,因為他們最缺乏的就是別人對他的尊敬。 
  這種想法,來自一個數字:六十八。
  老楊常常強調數據的重要性,他是對的, 因為這個數字改變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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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年二月六日聯副

 

陌生人


說起來,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被派到美國去接收一架電腦,三十年前,這是一件大事,我們要受訓三星期之久。

公司替我們找到一家特別的旅館,這家旅館在華盛頓波多馬克河的河畔,有極大的園子,房子是所謂殖民地時代白色古色古香的建築物,最令我難忘的旅館家具,全部儘量維持殖民地時代的典雅形式,連我的房間裡,還放了一個大的瓷壺,是可以拿來洗手的那一種。

每天晚上七點,旅館搖鈴表示吃飯的時候到了,所有的旅客一起下樓去吃晚飯;老闆是位女士,一定會和大家一起吃飯,雖然是洋飯,可是頗有美國南方人的口味,大家一面吃飯,一面聊天,氣氛極好。我雖然很怕吃洋飯,居然每晚都吃得津津有味。

客人們大多數都是年輕人,我到現在還記得一位來自紐約的律師,常告訴我們他在紐約遇到的危險事件,另一對年輕夫婦是一家跨國公司的會計,兩人都是高薪,在蜜月旅行。有一位來自亞洲的電子工程師,也每天和我們吃飯,他沒開口過,大概英文太差了,我猜他有聽沒有懂。

我去了不久,就注意到旅館裡有一位長住的老太太,這位老太太一個人住一間房,每天下午會到園子裡去散步,總有一位男的侍者悄悄地跟著她,這位老太太對人和善,可是對我們的談話,是無法插嘴的,只能對大家微笑,每次吃完了,她都會謝謝大家,先行離去,因為她是老太太,大家照例都會站起來送她,以示禮貌,老闆娘一定會陪同她走回房間。

我們幾位同事對這位老太太很感興趣,我們知道長期住旅館是相當昂貴的,可是這位老太太卻又不像是有錢人,她一點架子都沒有,而且對大家還特別客氣,每次侍者給她加菜,她一定左謝右謝。

有一天晚上,大概十一點半左右,我們被滿旅館的吵雜人聲弄醒了,原來老太太不見了,她房間門大開,旅館年輕男旅客都被抓起來找她,因為園子極大,又在河邊,很多人摸黑在園子裡找她。

小陳和我都認為老太太一定夢遊到外面去了,看到十幾位年輕人在園子裡找,我們決定開車出去找,我們沿著右邊轉彎到大路上去,就這麼巧,果然看到糊塗老太太在路上走,已經有一輛汽車停下來,我們趕到,老太太居然認識我們,也肯跟我回去。

我們像英雄似的回到了旅館,大家都來恭喜我和小陳,老闆娘看到老太太平安歸來,如釋重負,弄了一杯熱的巧克力,強迫老太太喝。老太太仍然笑瞇瞇地不斷謝謝大家,她看到了老闆娘,對她說,「真要謝謝妳,妳根本不認識我,還對我這樣好,讓我住在這裡,從來不向我要房租,要不是妳,我真不知道要到那裡去住。」老闆娘聽了這番話,幾乎昏倒了過去,後來索性走到隔壁房間去放聲大哭。

我和小陳對老闆娘的這種反應,深感不解。第二天早上,在吃早餐的時候,老闆娘來找我們,一方面謝謝我們,一方面解釋這位老太太究竟是誰。原來老太太其實是老闆娘的母親,只是她得了老年癡呆症,忘了這位女兒,以為老闆娘是陌生人,因此對老闆娘心存感激,她老是笑瞇瞇地,也是因為她認為他真有福氣,晚年有陌生人供她吃住,使她無憂無慮地生活,雖然老太太自己很高興,她的女兒心理總是難過,眼看著自己母親,卻不能叫一聲母親,難怪她聽了老太太的那番話以後,會難過得幾乎昏了過去。

我們不久就離開美國,三年以後,我到華盛頓出差,有一天下午無事,特地開了車子,拜訪我住過的那家旅館。

旅館一切如常,生意顯然非常好,老闆娘一眼就認出了我,邀我留下來喝咖啡,她告訴我,她母親過世了,在過世之前,她母親一直快快活活的,因為她以為大家都是陌生人,陌生人對她那麼好,當然心情一直很好,她無疾而終,在睡夢中過去的。

我問老闆娘有沒有很遺憾,自己的媽媽始終不認識她,她說剛開始確實如此,後來想開了,就因為她媽媽得了老年癡呆症,一直以為她是陌生人奉養,她母親才會如此地快樂。自從她母親去世以後,老闆娘開始她新的生涯,她決定以她的餘生專門奉獻給陌生人,做一個好的義工,因為她知道這樣做,會使很多人非常快樂。

老闆娘帶我去一家老人院,她臨走時,帶了一大盒他們旅館廚房當天烤出來的蛋糕和餅乾,老人們看到她來,都很歡迎,正好是下午茶時間,咖啡和茶由院方供給,糕餅全部由她供給,因為是現烤的,香氣撲鼻,老闆娘命令我和她一起服侍這些老人們,看到老人們對我們的感激,我感到十分地快樂,我也深深了解了爲什麼老闆娘喜歡替陌生人服務。

老闆娘事後告訴我,要去服侍老人的人多得不得了,她每周可以去一次,是因為她帶糕餅去,院方才給她這個特權,我在那裡被一位老先生逮到了,他和我大談電腦,老先生退休以前是一家飛機公司的電腦工程師,進入老人院,從未有人和他談電腦,我被抓個正著,整整談了一個小時,還是院方管理員來解救我,我才能離開,雖然我累得半死,可是想到這位老人家可以痛痛快快地找人聊想聊的事,也覺得不虛此行。

自從這次以後,我也開始做義工了,做義工永遠是替陌生人服務,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連對方的名字也弄不清楚,對方更弄不清楚我們是誰。可是我知道,我們雙方都快樂,陌生人被我們服務會由衷感激而快樂,替陌生人服物當然不會帶給我們任何物質上的好處,可是只要看到對方如此快樂的表情,自己焉有不快樂之理。

八十五年九月二日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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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晟─負荷

下班之後,便是黃昏了
偶爾也望一望絢麗的晚霞
卻也不再逗留
因為你們仰向爸爸的小臉
透露更多的期待


加班之後,便是深夜了
偶爾也望一望燦爛的星空
卻也不再沉迷
因為你們熟睡的小臉
比星空更迷人


阿爸每日每日的上下班
有如你們手中使勁拋出的陀螺
繞著你們轉呀轉
逐一轉為綿長而柔密的細情


就像阿公和阿媽
為阿爸織就了一生
綿長而柔密的呵護


孩子呀,阿爸也沒有任何怨言
只因這是生命中
最沉重
也是最甜蜜的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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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子〈手的故事〉

我曾有過一雙美麗的手。白皙柔軟,十指纖纖,許多人都羨慕、讚賞過,我也深以擁有這樣一雙手為榮。然而,曾幾何時,十指的關節一個個在病魔的侵蝕下逐漸腫大、彎曲、僵硬,變得古怪而醜陋。望著這雙不再美麗的手,我常不免黯然神傷!

  直到我聽到一則有關手的故事。德國的大藝術家杜瑞,從小就有天份,然因家貧,無力拜師,只有去做學徒,他和另一學徒極其友好,兩人都到巴黎去學雕塑,卻都限於環境,難展抱負。最後兩人商議,由其中一人做工供養另一人留學進修,學成後再彼此交換。對方讓杜瑞先去,可是,幾年後當杜瑞功成名就歸來時,卻發現朋友的一雙手因長年的粗活變得粗糙笨拙,在也無法作精細的雕塑了,杜瑞為之痛心不已。但就在當天夜裡,他卻聽見好友這樣禱告:「主啊!感謝你,當初先去的是杜瑞。」杜瑞捧著這雙為他犧牲的手,感動的留下淚來。他把這雙手畫了出來,這就是那幅名畫「祈禱的手」的來歷。

 

  蔣故總統經國先生也曾提到,在他小時,蔣公常常訓示他,做人不要掌心向上,向人乞憐,要隨時不忘掌心向下,給人幫助。這兩個故事給我極深的啟示。

 

  雖然我的手不再美麗,但我希忘它多學習一點付出的功課,再別人危難時及時伸出援手;但願這也是一雙懂得安慰的手,禱告的手。那麼,就是它的外表再醜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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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子〈一顆珍珠〉


朋友自香港帶來一串珠練送我,珍珠顆顆光澤柔和,渾圓美麗。我不禁出神地看著,這樣圓潤可愛的珍珠難道真是由一粒粗糙的沙礫形成的嗎?當小小的蚌安詳地憩歇在海底,突然一個打擊臨到牠,一粒沙子嵌進肉中,痛得牠昏天暗地,牠抗拒不了,排斥不了,只有強忍著撕裂一般的痛苦,撫著傷口,一點點分泌出光滑的雲母質來層層包容這個侵入牠生命中的「苦難」。年年歲歲,漫長的忍耐,無盡的辛酸,那一粒醜陋的沙礫已經變成美麗的珍珠。眼淚化作歡笑,痛苦的代價成就了榮耀的光彩。


在十九世紀的初葉,法國的路易斯.勃萊爾幼年時眼睛意外受傷,被一根針刺中,不幸失明,飽受黑暗摸索的苦。他有強烈的求知欲,卻受不能閱讀之困,為了克服這點障礙,也為了造福其他和他同命運的盲人,他一再的研究試驗,忍受無數的失敗挫折,終於在一八三四年,以針在厚紙上刺出符號,發明了盲人專用的點字法,這是一項突破性的大貢獻。同樣是一根針,曾經使他失去光明,卻也因此帶給億萬盲人光芒和希望,多麼奇妙的轉變!

很多時候,我們只看見不幸的表面,流血的創口,受傷的心;我們只會埋怨、訴苦、哀憐不滿。不知道通過苦難的試煉,痛苦的經歷,淚水的洗條,神會使一個無用的生命發出不朽的光輝,粗糙的沙礫變成無價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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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琦君《淚珠與珍珠》:

我國的舊小說中常見這樣的形容句子:「那眼淚就像斷線珍珠般的滾落下來。」可說是非常形象化的。白居易有詩雲:「莫染紅素絲,徒誇好顏色。我有雙淚珠,知君穿不得。」尤其婉曲而且富於想像力。阿拉伯的詩人則把故事編得更美了。他說:當牡蠣出現在海灘邊欣賞月光時,天上正在哭泣的仙女,一滴眼淚落進牠的心臟,便變成了一粒珍珠。(這個仙女是否鵲橋上會牛郎的織女呢?)

其實珍珠的形成,過程是非常艱苦的。原來是一粒砂子或寄生物,偶然侵入牡蠣1殼內,牡蠣為了要排除這粒障礙物,就蠕動著柔軟的身體,極力要把它擠出殼去。同時由於不停的蠕動,就分泌出一種透明的液體,卻把障礙物包圍起來。蠕動愈辛苦,分泌液體愈多,障礙物被包圍得愈厚。久而久之,分泌液凝結起來,變成了一顆晶瑩的珍珠。這正像人的眼睛,如果一粒砂子侵入時,一定會淚珠兒紛紛而下,非把刺激物排除出去不止。

由此看來,將一粒粒的珍珠來比一滴滴的眼淚,是再恰當也沒有了。而且從詩人們淒艷的筆下,使我們深深領悟到,生命的歷程是多麼悲苦,卻又是多麼壯麗!牡蠣如不為努力排除障礙,就不會產生光澤的珍珠;眼睛如不為排除砂子,就不會有那麼多淚水來洗滌。美國女作家奧爾柯德說:「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飽經憂患而愈益溫厚。」中國三十年代的一位女作家也說:「雨後的青山,好像淚洗過的良心。」真是深深從生活中體認出既悽婉又美麗的名言。我相信每個人心靈中都應當有一粒珍珠,它就是排除困難的毅力與智慧。這粒珍珠是隨著人的年齡、學識與修養而逐漸長大,逐漸變得更晶瑩圓潤的。

想起母親一生飽經憂患,可是她總是默默地含著帶淚的微笑。在我印象中,母親的笑容美得有如清晨帶露的玫瑰。在家庭中散佈淡淡的芳香,在我心田中植下熱愛人生的種子。從沒一句怨毒的言辭出諸她的雙唇,從沒一天,她卸下照顧家人的沉重擔子。她外表看似柔弱,但無論怎樣的流離顛沛、艱難拂逆,她都承擔了。當人們享受著由於她的犧牲、忍讓所賜予的安舒幸福時,她卻愀無一語地離開了人間。她始終無怨無艾,因為她心中有一粒珍珠。正如牡蠣,把光澤的珍珠貢獻人間,自己卻犧牲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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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桂花雨》/琦君著  台北市:爾雅出版社,89/10/10

中秋節前後,就是故鄉的桂花季節。一提到桂花,那股子香味就彷彿聞到了。桂花有兩種,月月開的稱木樨,花朵較細小,呈淡黃色,臺灣好像也有,我曾在走過人家圍牆外時聞到這股香味,一聞到就會引起鄉愁。另一種稱金桂,只有秋天才開,花朵較大,呈金黃色。我家的大宅院中,前後兩大片曠場,沿著圍牆,種的全是金桂。惟有正屋大廳前的庭院中,種著兩株木樨、兩株繡球。還有父親書房的廊簷下,是幾盆茶花與木樨相間。

        小時候,我對無論什麼花,都不懂得欣賞。儘管父親指指點點地告訴我,這是凌霄花,這是叮咚花,這是木碧花‧‧‧‧‧‧我除了記些名稱外,最喜歡的還是桂花。桂花樹不像梅花那麼有姿態,笨笨拙拙的,不開花時,只是滿樹茂密的葉子,開花季節也得仔細地從綠葉叢裡找細花,它不與繁花鬥豔。可是桂花的香氣味,真是迷人。迷人的原因,是它不但可以聞,還可以吃。「吃花」在詩人看來是多麼俗氣,但我寧可俗,就是愛桂花。

        桂花,真叫我魂牽夢縈。

        故鄉是近海縣分,八月正是颱風季節。母親稱之為「風水忌」。桂花一開放,母親就開始擔心了:「可別做風水啊!」(就是颱風來的意思。)她擔心的第一是將收成的稻穀,第二就是將收成的桂花。桂花也像桃梅李果,也有收成呢。母親每天都要在前後院子走一遭,嘴裡念著:「只要不做風水,我可以收幾大籮。送一斗給胡宅老爺爺,一斗給毛宅二嬸婆,他們兩家糕餅做得多。」原來桂花是糕餅的香料。桂花開得最茂盛時,不說香聞十里,至少前後左右十幾家鄰居,沒有不浸在桂花香裡的。桂花成熟時,就應當「搖」,搖下來的桂花,朵朵完整、新鮮,如任它開過謝落在泥土裡,尤其是被風雨吹落,那就溼漉漉的,香味差太多了。「搖桂花」對於我是件大事,所以老是釘著母親問:「媽,怎麼還不搖桂花嘛?」母親說:「還早呢,沒開足,搖不下來的。」可是母親一看天空陰雲密布,雲腳長毛,就知道要「做風水」了,趕緊吩咐長工提前「搖桂花」,這下,我可樂了,幫著在桂花樹下鋪篾簟,幫著抱桂花樹使勁地搖,桂花紛紛落下來,落得我們滿頭滿身,我就喊:「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母親洗淨雙手,撮一撮桂花放在水晶盤中,送到佛堂供佛。父親點上檀香,爐煙裊裊,兩種香混和在一起,佛堂就像神仙世界。於是父親詩興發了,即時口占一絕:「細細香風淡淡煙,競收桂子慶豐年。兒童解得搖花樂,花雨繽紛入夢甜。」詩雖不見得高明,但在我心目中,父親確實是才高八斗,出口成詩呢。

        桂花搖落以後,全家動員,揀去小枝小葉,鋪開在簟子裡,晒上好幾天太陽,晒乾了,收在鐵罐子裡,和在茶葉中泡茶,做桂花滷,過年時做糕餅。全年,整個村莊,都沉浸在桂花香中。

        念中學時到了杭州,杭州有一處名勝滿覺瓏,一座小小山塢,全是桂花,花開時那才是香聞十里。我們秋季遠足,一定去滿覺瓏賞桂花。「賞花」是藉口,主要的是飽餐「桂花栗子羹」。因滿覺瓏除桂花以外,還有栗子。花季栗子正成熟,軟軟的新剝栗子,和著西湖白蓮藕粉一起煮,面上撒幾朵桂花,那股子雅淡清香是無論如何沒有字眼形容的。即使不撒桂花也一樣清香,因為栗子長在桂花叢中,本身就帶有桂花香。

        我們邊走邊搖,桂花飄落如雨,地上不見泥土,鋪滿桂花,踩在花上軟綿綿的,心中有點不忍。這大概就是母親說的「金沙鋪地,西方極樂世界」吧。母親一生辛勞,無怨無尤,就是因為她心中有一個金沙鋪地、玻璃琉璃的西方極樂世界。

        我回家時,總捧一大袋桂花回來給母親,可是母親常常說:「杭州的桂花再香,還是比不得家鄉舊宅院子裡的金桂。」

        於是我也想起了在故鄉童年時代的「搖花樂」,和那陣陣的桂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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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選自:102學年度(上)翰林版國中國文七年級 第四課課文

這是發生在美國的一個真實故事: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對老夫婦走進一間旅館的大廳,想要住宿一晚。無奈飯店的夜班服務生說:「十分抱歉,今天的房間已經被早上來開會的團體訂滿了。
若是在平常,我會送二位到沒有空房的情況下,用來支援的旅館,可是我無法想像你們要再一次的置身於風雨中,你們何不待在我的房間呢?它雖然不是豪華的套房,但是還是蠻乾淨的,因為我必需值班,我可以待在辦公室休息。」    

這位年輕人很誠懇的提出這個建議。老夫婦大方的接受了他的建議,並對造成服務生的不便致歉。隔天雨過天青,老先生要前去結帳時,櫃台仍是昨晚的這位服務生,這位服務生依然
親切的表示:「昨天您住的房間並不是飯店的客房,所以我們不會收您的錢,也希望您與夫人昨晚睡得安穩!」老先生點頭稱讚:「你是每個旅館老闆夢寐以求的員工,或許改天我可以幫你蓋棟旅館。」    

幾年後,他收到一位先生寄來的掛號信,信中說了那個風雨夜晚所發生的事,另外還
附一張邀請函和一張紐約的來回機票,邀請他到紐約一遊。在抵達曼哈頓幾天後,服務生在第5街及34街的路口遇到了這位當年的旅客,這個路口正矗立著一棟華麗的新大樓,老先生說:「這是我為你蓋的旅館,希望你來為我經營,記得嗎?」    

這位服務生驚奇莫名,說話突然變得結結巴巴:「你是不是有什麼條件?你為什麼選擇我呢?你到底是誰?」「我叫做威廉.阿斯特(William Waldorf Astor),我沒有任何條件,我說過,你正是
我夢寐以求的員工。」    

這旅館就是紐約最知名的Waldorf華爾道夫飯店,這家飯店在1931年啟用,是紐約極
致尊榮的地位象徵,也是各國的高層政要造訪紐約下榻的首選。當時接下這份工作的服務生就是喬治‧波特(George Boldt),一位奠定華爾道夫世紀地位的推手。     是什麼樣的態度讓這位服務生改變了他生涯的命運?毋庸置疑的是他遇到了「貴人」,可是如果當天晚上是另外一位服務生當班,會有一樣的結果嗎?   

人間充滿著許許多多的因緣,每一個因緣都可能將自己推向另一個高峰,不要輕忽任
何一個人,也不要疏忽任何一個可以助人的機會,學習對每一個人都熱情以待,學習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善,學習對每一個機會都充滿感激,我相信,我們就是自己最重要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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